[一]

入秋後，一到傍晚就會冷起來。聞夫人讓家仆把前廳的門關上，這樣會稍微暖和一些。

一到天冷起來後雨弦才有所感覺。聞府的狀況並不好，前一天她偶然間還聽到做事的家仆們偷偷抱怨，說柴房屋頂破了個洞聞夫人卻一直沒讓修。下了雨後柴火被打濕，要等曬幹了才能燒。

雨弦想起以前和舅母生活的時候每到秋冬天最難熬。睡覺的時候全部人要擠在一起，這樣才會稍微暖一些。

自從聞老爺被發配邊關後聞府的日子一直不好過。墨弦很懂事，能忍下來的也不會向聞夫人哭鬧。

因為聞家出了事，所以大部分認識的人家都盡量避免和聞府有太多交集。只有印府看在世交的份上有時候會接濟聞府一下。不過到後來聞夫人也不怎麽要了。她怎麽說也是出身於富貴人家，受人嗟來之食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所謂患難才能見真情，聞夫人不肯放棄和印家的婚約也是覺得印家和別的人家不一樣，長遠來說，能和印家結成親家絕對是利大於弊的。

再過幾日就是印家老夫人的壽筵。剛好趕上七十大壽，所以印家特意擺大了排場，邀請了很多人來賀壽。

聞家也在賓客的列表中，這點讓聞夫人有些意外。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是莊好事，可以把雨弦帶去，讓她多和印宿伯交流增進感情。

雨弦在房裏聽碧翠轉述了聞夫人的意見。她在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但表面上也只能裝作平靜的點了點頭。她都想告訴聞夫人自己和印宿伯八字不合，讓她盡早放棄。當然這都只能在心裏想想。上次墨弦把印宿伯送她鐲子的事告訴聞夫人，聞夫人高興得都快原地蹦起來。

見到聞夫人這副樣子雨弦稍微安了下心。印宿伯的事就算了，她可不想在聞府都待不下去。

[二]

前段時間卞窈窕突然更中邪了似的跟墨弦和雨弦講起軍營裏的事。她在花信軒的小休裏跟著她的幾個哥哥在軍營住了幾天，然後就跟她父親提起她想棄文從軍，精忠報國。

“然後就被他狠狠的罵了一頓，差點抄起我姥姥撓背的那個東西來打我。還好我跑得快，不然還沒上戰場就身先士卒了。”卞窈窕講起來還心有餘悸似的抖了抖。

墨弦看著她，無奈的勸慰道，“你呀就按照你爹爹的意思好好在花信軒念書學習不就好了麽，為什麽要節外生枝呢。”

“那是因為……”卞窈窕急忙拐了個彎，“有原因的！女孩子怎麽了，女孩子也可以馳騁沙場帶兵打仗的嘛！不是都說巾幗不讓須眉麽，那我也可以。”

“帶兵打仗可不是在花信軒裏到處嚷嚷嚇唬下千金小姐這麽簡單。”雨弦話只說到一半。

卞窈窕被雨弦打擊到，頭立馬耷拉下來，不服氣的小聲嘟囔，“我跟你們說是想讓你們支持我來著。”

雨弦也覺得傷她有點厲害，只好又安慰她說，“所以你才要先好好把花信軒的書都讀好，將來再考慮也行啊。”

卞窈窕可憐兮兮的“嗯”了一聲，沒再繼續剛才想要參軍的話題。

雖然卞窈窕向來都不安分，隔三岔五就會說些天馬行空匪夷所思的想法。但她突然會想參軍倒讓墨弦和雨弦很吃驚。從卞窈窕的言辭中可以看出她並不很喜歡她爹爹，但她卻願意和她爹爹一樣參軍，實在無法讓雨弦和墨弦理解。當中肯定還有其他什麽原因，只是卞窈窕不願意說。

雨弦其實一直都有種感覺，卞窈窕雖然表面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整天說著無關的話題，但心裏埋藏的，或許是連她都不能理解的種種。

明明是不了解的彼此。

[三]

要說到一個時間上比較老的話題。

墨弦在半年考得的那個破天荒的第二讓聞夫人不惜重下血本的給她請了一位琴技超群的先生。據說這位先生輕易不收弟子，收下的到最後都能成為屈指可數的琴師。巧的是水悅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他的弟子，只是最後因為一些原因沒有等到出師就走了。這位先生提起來還覺得有些惋惜，只道人生百態，很多事情只怪一個無奈。

墨弦在琴課結束後常常會問些當年水悅的事情。那位先生偶爾會講一些，不過都不是什麽特別的事。無非就是水悅練琴相當刻苦，所以琴技也在其他人之上。只是後來有了個機會讓他去花信軒做先生，他就離開了。

“大概是他對琴的執念並不太深吧。他身上帶著不同於常人的過去，也許這就是原因。”先生如是說。

墨弦似懂非懂的看著先生。雨弦沒作聲。墨弦並不知道水悅的過去，所以無法明白先生話裏的含義。

“習琴之人大抵都是內心孤單寂寞卻無人傾訴，所以才將心血都付諸於琴上。”先生在離開之前別有意味的說道，“同一首曲子，不同人彈會有不一樣的意味。”

[四]

起得早，連地上都還打著霜。

雨弦一邊往聞府門口走一邊控制不住的在輕微的抖。聞府拮據，夜晚睡覺的時候就輪著用炭盆。

雨弦沒什麽地位，等碧翠把炭盆端來的時候，盆裏的炭幾乎已經燒完了。所以清晨醒來，房間裏也是一股涼意。雨弦要把準備換上的衣服先放進被子裏捂熱了才套在身上。這樣上身的衣服就不會那麽冰冷。

墨弦比雨弦到得還晚。聞夫人讓雨弦把手伸出來給她看，在確定她戴著上次印宿伯送她的鐲子後才安心下來，吩咐馬夫駕車離開。

印府門庭若市，聞夫人不得不在離印府還有一段距離就下車步行過去。有同樣是來參加壽筵的人在經過時候偷偷瞄了一眼聞夫人，回頭和身邊同行的人小聲議論起來。聞夫人冷著臉囑咐著墨弦和雨弦不要去看，自己走在前頭，無視其他人的態度。

門口有接引的印府家仆，一邊點頭哈腰登記來訪者的名字，一邊說著感謝的話。印府的熱鬧和聞府相比太過明顯。聞府平時連只鳥都不會飛過，門可羅雀。

印宿伯是印家的長子，這種事是肯定要出來張羅的。雨弦大老遠就看到他在跟別人說話，立馬就縮到陰影裏躲開，怕被他撞見。墨弦見雨弦躲在自己的身後有些莫名其妙，還問她怎麽了。雨弦擺著手說沒事，就是腿有些冷。

折騰完一輪後印宿伯已經不知去向。雨弦這才放心大膽地站了出來。沒想到剛一松口氣，就聽見身後有人站近，說道，“別來無恙。”

雨弦才回過頭，那人已經在和其他賓客寒暄。

[五]

墨弦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很拘謹。印府請到的賓客有些也出席了上次她的生辰宴，有好幾個人時不時就往墨弦這邊望過來，太過明顯，連坐在一旁的雨弦都察覺到了。

雨弦擡頭替墨弦把碗放近些，忽然覺得有目光很快地掃向自己。她本能的看過去，發現竟然是一直沒怎麽註意自己這邊的老夫人。印夫人去得早，印家一直以來都是老夫人管的。她雖然年邁，身體卻很硬朗。

老夫人只是短短的註視了她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

用過宴後，各家就聚在一起拉家常。聞夫人打發墨弦去廳外待著，雨弦都不用她說，自動就往印府的花園走，因為印宿伯肯定在那裏。

沒走幾步，果然就看到了印宿伯。他背著手站在池邊凝神不知道在想什麽。雨弦有些楞，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註意到有人來，印宿伯很快就回了神。他側過身的時候雨弦正沈著臉垂下眼一動不動的站著，樣子有點像做了壞事被罰的孩子。印宿伯忍不住笑了笑，問她有什麽事。

“沒事。只是母親讓我過來而已。”雨弦懶得隱瞞，幹脆照實說。

印宿伯對她的樣子見怪不怪，忽然註意到她戴著自己送的鐲子，調侃的問道，“這鐲子該不會也是聞夫人讓你戴的吧。”

“你怎麽知道。”雨弦冷冷的回答道。

“這可是一份大禮。別的人我還不送。”

“誰稀罕似的。”雨弦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印宿伯看她一眼，開口，“你對我有什麽不滿麽。”

“沒有。”

“那你怎麽總是一副欠你八萬兩銀子似的。”

雨弦惡狠狠的瞪了印宿伯一眼，“你要我說什麽？你送我鐲子所以我要給你燒高香？”

“只是個禮物……”

“你不過是個紈絝子弟而已，你懂什麽？你覺得你送了禮物就好了，你送了禮物別人就要感謝你了？你有沒有站在別人角度想過？”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別扭什麽……”

“我並非出身富貴人家，所以很多在你看來平淡無奇的事物在我看來，有很多不一樣的意義。比如你送我鐲子，你送我這個那個，在我看來……就是……接受你的施舍……”雨弦自己也覺得“施舍”一詞用得有些過，但她在那個瞬間想不到什麽詞來準確表達，她只有這麽說。

印宿伯沈默。

“我來到聞家就是為了代替墨弦完成和你的婚約。我把事實都告訴你了。夠了麽。你送我的鐲子我不能退，不是我貪圖錢財，是母親已經知道了鐲子的存在。聞家什麽狀況你再清楚不過。她很關心我和你的進展。但我又要怎麽告訴她我們的進展呢？我們根本沒有進展。沒有兩情相悅也沒有心心相印。但是我不能說！只能拿這對鐲子來讓她覺得仿佛我們關系很好的樣子……”雨弦全身都在發抖。她一邊說著這些一邊在心裏矛盾著到底該不該說。

這些話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在聞夫人看著她的時候，在印宿伯看著她的時候，在墨弦高興的拿印宿伯開她玩笑的時候，她都很想把心裏的這些話一吐為快。她想說出來她在聞家最高興的是可以和墨弦一起去花信軒上課，是可以認識像卞窈窕和秦湘婉這樣都獨自背負著人生的女孩子。至於錢財上，她要的只是吃飽穿暖。這些她都想說出來，卻又不能說出來。

“我從來都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想過你。”印宿伯深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肅穆的看著雨弦，

“雖然一開始確實是因為有一些……可憐你。”

雨弦覺得自己心裏有一角開始潰塌。她轉過身，不想讓印宿伯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現在說什麽都太早。我知道你不相信承諾，所以你要的答案，我在五年後給你。”

潰塌的那一角連帶其他的部分一起粉碎。雨弦擡起手蓋住眼睛。

她是徹底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少女那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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